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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東北文藝」影視化的十個關鍵詞

時間:2023-05-05 20:23:20    來源:鈦媒體APP

2011年,由張猛執導的電影《鋼的琴》在內地院線上映。故事發生在20世紀90年代初,東北的一個工業城市,王千源飾演了一名原鋼廠的下崗工人。


【資料圖】

耿軍的《錘子鐮刀都休息》在2013年獲得金馬獎最佳創作短片,短片的故事發生在鶴崗一個破敗的廠礦,他的另一部作品《輕松+愉快》同樣以衰敗的東北廠礦為舞臺。

這個有別于二人轉、喊麥,過去只在部分文藝作品里被討論,被回憶,更厚重也更殘酷的東北正以更通俗的形式,更頻繁地出現在普通觀眾視野里。過去8個月,《膽小鬼》《平原上的摩西》《漫長的季節》三部東北題材網劇先后在優酷、愛奇藝、騰訊視頻三家播出。

變化的原點是嚴肅文學創造的新故事范式。2018年,班宇的短篇小說集《冬泳》正式出版,東北文藝復興在社交網絡被熱議。

班宇、雙雪濤、鄭執代表的東北青年作家群體,為大眾提供了一套重新閱讀、理解東北的范式,他們的創作里有著相似的母題,以至于意象。故事常常以青年人的視角展開,寂寥、肅殺的平原上,父輩的生活隨著工廠一起轟然垮塌,兇案發生在鄰里的只言片語中。

這些故事和范式在過去兩年受到了影視行業的極大重視。

《膽小鬼》改編自小說《生吞》,并由原作者鄭執參與編劇。今年3月,雙雪濤的小說《平原上的摩西》被改編為6集的短劇在愛奇藝「迷霧劇場」上線。原創劇本《漫長的季節》以東北為背景,導演辛爽是吉林人,邀請了班宇做文學策劃。在待播列表里,還有《我的朋友安德烈》《平原上的火焰》《逍遙游》等作品。

和上一批以紫金陳為代表的強類型小說不同,東北IP的獨特性在于它的豐富度,對于90年代工廠生活的回憶帶有濃烈的現實主義色彩,與此同時,無論是對殘酷青春的描寫,還是穿插其中的犯罪元素,亦或是自帶幽默的方言風格都提供了充分的類型展開可能。

某種程度上,對于影視創作者而言,改編的過程也是對這些元素排列組合再創造的過程,不同的選擇讓他們在相似的母題下,完成了自己的個性化表達。

在《膽小鬼》里,鄭執充分放大了青春的主題;張大磊將《平原上的摩西》的故事從沈陽搬到了自己的老家呼和浩特;辛爽試圖拍一個刻板印象外的東北,第一件事就是把《漫長的季節》設定在陽光明媚,色調溫暖的秋天,在已經播出的三部作品里,《漫長的季節》在類型上展現出了最多的豐富度,在殘酷青春、工廠之殤外,又在生活化的語言中展現出喜劇風格。

這個以嚴肅文學為核心的創作者群里還在不斷擴大其外延。

2019年,長春人董寶石的《野狼disco》在網絡走紅,董寶石和班宇是好友,拉上二手玫瑰的主唱梁龍,三人共同發起一個「東北文藝復興」企劃,這個企劃里,有文學、音樂、影視,也包括李雪琴、老四這樣的短視頻創作者。路陽在一次采訪中提到,「雙雪濤成為了我們這一撥人的一個繆斯,我們找到了屬于我們這邊的文學來源。」

在可以預見的未來,他們將成為中國影視行業強有力的創作力量,東北文藝則是他們共同的創作底色。

我們由此整理了「東北文藝」影視化的十個關鍵詞。

01文學

新一輪的東北IP熱是以嚴肅文學為基點的,被稱為「東北文藝復興三杰」,班宇、鄭執、雙雪濤的作品在過去兩年迎來了較為集中的影視化開發。

《膽小鬼》改編自鄭執的小說《生吞》,《平原上的摩西》改編自雙雪濤同名小說。此外,雙雪濤的作品中,電影《平原上的火焰》在改名之后曾計劃在去年12月上映,《我的朋友安德烈》將成為董子健的首部導演作品,而班宇的《逍遙游》也已經發布主創海報。

除了作為上游IP的文學作品,這批作家自身有意愿與更多內容形態發生直接關聯,他們的交流對象中有董寶石這樣的音樂人,也有雷佳音這樣的演員。

鄭執和雙雪濤有意成為職業編劇,直接參與到影視內容的創作中。2018年,鄭執把《生吞》版權賣給檸萌影視,附加條件是由他本人當編劇。他在三年內共寫11稿,幾乎每稿都涉及大篇幅重寫。 雙雪濤擔任了電影《平原上的火焰》的藝術總監,在一些相關場合的討論中,他展現出對電影極高的熟悉度和鉆研意愿。

班宇在《漫長的季節》中擔任文學策劃,劇名也是辛爽從班宇的小說借來的,同時借來的還有《漫長的》這首小詩,詩中的「響指」成為劇中三條時間線交叉的重要意象。

制片人盧靜提到,「藝術是有共通之處的,作家有作家的優勢,能解決我們解決不了的問題。」辛爽喜歡班宇書中那些「只能發生在東北的對話」,以及那些像是真實活過的人。

班宇回憶,每晚9點和辛爽聊到凌晨兩三點,細致到某人行事時其他人的想法、態度,辛爽都要尋求解釋,「不僅是邏輯上的說服,也是審美和價值上的說服。」

02多線敘事

時空變化是這些東北題材作品中推動故事發展的重要線索。

九十年代劇變帶給個體命運的影響是漫長的。《膽小鬼》、《平原上的摩西》和《漫長的季節》三部劇的主創都不約而同地表達過,他們所理解的懸疑感更多體現為人物的所謂宿命——拉開的時間差距,就成了這種懸疑感存在的必要條件。

《平原上的摩西》時間跨度從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綿延至千禧年后,和原著的多視角輪換不同,劇版將每個人的生命線和事件時間線捋順,以順序的方式敘事。

張大磊提到,順敘是監制刁亦男建議的,本本分分地從頭到尾講述,不需要太多插敘閃回的技巧。既然在說這些人物的命運,也就等于他們的歷史,歷史前后都是有因果的。凡是加入敘事技巧,或多或少都是在為其他問題服務。

不過,在更符合大眾影視創作規律的內容里,這種時空變化常常以多線敘事的形式出現。

和《生吞》小說的兩條時間線不同,《膽小鬼》時間線增加至三條,1999年-2000年、2001年、2011年,目的是為了呈現出人物在不同年份截然不同的狀態。

秦理在1999年還是個青澀健康的學霸少年,到了2011年就變成臉上有疤的陰郁修理工,從而制造出人物命運發展的懸念。

《漫長的季節》做法更為激進,導演辛爽刻意模糊了三條時間線:1997年王陽沈墨初相識、1998年碎尸案和王陽死亡案、2016年套牌車案交織展開。他希望觀眾忽略時間的概念,對故事有一種融為一體的感覺。陽光貫穿在這三條時間線當中,選擇鏡頭時,辛爽并不想讓觀眾感受到攝影的存在。

時間的痕跡更明顯地體現在人物形象上。故事的視角是已經老去的父輩,為了更真實地呈現老去的質感,《漫長的季節》罕見地將特效化妝引入劇集創作領域,讓觀眾直觀感受到,時間是如何改變了一個人的氣質。

辛爽一直對時間跨度感興趣,他將時間線視為《漫長的季節》的魅力之一。多線并不是為了炫技,而是為了更好地為故事服務。三條時間線互為謎面和謎底,創作過程中,主創有意控制給出謎面和謎底的時機,使多線敘事形成其應有的「威力」。

03音樂

在觀看《平原上的摩西》和《漫長的季節》時,觀眾能感受到音樂在其中發揮的作用。它們不再是影視制作產業鏈后期「緊急加工」制物,而是完善作品氣質的重要一環。

辛爽和張大磊在青少年時期都曾受到音樂的浸潤,這種浸潤不僅塑造了他們廣闊的音樂審美,也影響了他們認識世界的方式。

在成為《隱秘的角落》導演之前,辛爽廣為人知的身份是樂隊Joyside前吉他手。他高度評價了搖滾樂給自己帶來的影響——這種烙印可能是永遠的。

在辛爽看來,每一首片尾曲都是為敘事服務,在人物、故事都呈現了多層次和質感的同時,音樂也會匹配敘事,呈現更多風格。

除了片尾曲,《漫長的季節》每一集的片頭曲也都各不相同。辛爽說,片頭曲引入故事的靈感來源于舞臺劇和話劇開場,音樂可以提前讓觀眾進入情境和氛圍。

張大磊和辛爽有著相似的經歷,張大磊在少年時期就學過小提琴,對音樂很敏感。中學,他愛上了搖滾樂,并組建了自己的樂隊。搖滾樂成了他認識世界的切入口。 「藝術是共通的」,張大磊曾在采訪中提到,音樂使他開始沉浸式地看書,認真地理解性地看電影了。

2023年2月,張大磊第一次參加柏林電影節,到柏林打卡的第一站就是黑膠店。他想收一些Sub Pop公司出的黑膠,收了Husker du、Mudhoney、Fastbacks,「國內不太好找」。

在創作過程中,他認為聲音是空間建立的重要維度。《平原上的摩西》中所呈現的九十年代,聲音層次較為分明,可以清楚地判斷出來時間的變化、天色的變化、聲音的遠近。

在他回憶的過程中,很多時候都是聲音先出現,再和畫面互相配合。在《平原上的摩西》里,歌曲大多不是刻意挑選的,而是聯想到當時當地,會有怎樣的旋律傳來,再去求證。

張大磊試圖使用這種方式避免符號化的刻意「復古」,和聲音指導郝剛聊聲音時,他不光是聊技術,更多是聊一種感受。

04創作者聯盟

中國文娛行業有著自己的進化方式。基于共同的審美和追求,基于彼此有限經驗的充分分享而形成的松散的創作群體,是一種新型形式。此前,新聲Pro 曾經以郭帆、路陽和饒曉志為例討論過一個樣本。

以東北文藝三杰為核心,在東北文藝復興的諸多作品中,能反復看到許多熟悉的面孔,他們逐漸形成了一個包括作家、編劇、演員在內的東北系創作者聯盟,持續交疊,擴大影響。

《漫長的季節》主創中,除了辛爽、班宇,主演秦昊、范偉以及多位演員都是東北人。秦昊最早參演的網劇是《無證之罪》,正是以此劇為開端,東北作為一個地域意象反復出現在眾多懸疑故事中。

2020年,他與辛爽合作的《隱秘的角落》上線。當辛爽第二次找到他時,他表示,《漫長的季節》打動他的是真實的生活感,龔彪就像他身邊的親戚或者朋友。「更多的不是去演,而是去還原。」

辛爽是吉林人,在多個采訪中都提到過,他休閑的時候喜歡反復觀看東北喜劇《馬大帥》,還愛穿范德彪同款骷髏頭紅衛衣。而劇中那位「遼北第一狠人」范德彪,正是由范偉扮演。

導演路陽很喜歡雙雪濤的小說,幾乎看過他的每一本著作。《繡春刀2》之后,路陽用五年的時間才完成《刺殺小說家》。電影改編自作家雙雪濤的同名小說。

在《刺殺小說家》的主演中,雷佳音也是東北人,熟讀雙雪濤的作品,也有著同樣的記憶和認同。他在一期播客中說,如果沒能去演那些東北角色,會感到鬧心。

路陽在一次采訪中提到,「雙雪濤成為了我們這一撥人的一個繆斯,我們找到了屬于我們這邊的文學來源。因為我們是同一個時代,有完全一樣的成長年代經歷,我們看待好多東西的角度和方法是很接近的。」

董子健不僅在《平原上的摩西》中出演了莊樹一角,還自導自演了同樣改編自雙雪濤小說的電影《我的朋友安德烈》,另一位主演是劉昊然——他是《平原上的摩西》電影版莊樹的扮演者。

在網劇版《平原上的摩西》中扮演莊德增的董寶石,最早作為rapper「寶石Gem」因一曲《野狼disco》(外號:老舅)被人熟知。

2019年,《野狼disco》席卷網絡的同時,也被知名樂評人評價為「將幽默、熱鬧、苦澀、市井、向往、粗糲、細膩、幻想與生活共同攪在一起的一道東北大亂燉,唱的是幽默調侃的光景,實際上聽到的是傷逝與痛苦,是東北傷痕文學的說唱演繹。」

《平原上的摩西》是董寶石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扮演一個角色。張大磊在一部紀錄片看到他,看到了和莊德增有所契合的氣質。

董寶石飾演莊德增

以「老舅」身份成名后,董寶石拉上好友班宇、二手玫瑰主唱梁龍發起了「東北文藝復興企劃」,其中還包括了李雪琴、老四這樣的短視頻創作者。

今年,梁龍、李雪琴、老四等領銜主演的實驗型情景喜劇《黏人俱樂部》上線愛奇藝,糅合了他們身上獨特的東北喜劇風格。此外,李雪琴還主演了由班宇小說《逍遙游》改編的電影,該片今年入圍了第6屆平遙國際電影展「發展中電影計劃」單元。

05犯罪

犯罪幾乎在所有東北故事中都占據了一席之地。

混亂的街面、糟糕的治安與超大型工廠體系的沒落直接相關。《漫長的季節》中,警車開進「樺鋼」家屬區調查碎尸案,一轉頭的功夫,備胎居然就被偷了。王響訕笑著替犯事的年輕人說情,他們接不上父輩的班,難免荒廢得「五脊六獸」。

虛構劇情中,碎尸塊不斷在下水道、垃圾桶、河邊被找到,整座城市人心惶惶。而在真實生活中,犯罪的陰影曾是那一代人的集體回憶。

董寶石描述過長春市的治安亂象:「我記得我媽在的批發市場老來一個男的,就聽他提上一嘴,誰把誰的媳婦給殺了,沖到了下水道里后來被人發現了。這個事情你并沒有親眼看到,很快會被其他事情沖淡,但突然某個時刻,它又會變得特別濃烈,刺激你的神經。」

對于寫作者來說,青春期所體會到的「人性之惡」帶來強烈刺激,成年后盤旋在腦海,自然地成為加工素材。

雙雪濤、鄭執、班宇都曾將轟動全國的沈陽「三八大案」寫進小說。從80到90年代,一個五人犯罪團伙在東北犯下多起罪行,搶劫并殺死出租車司機,再以出租車為作案工具,搶劫銀行、個體商販。犯罪時間總跨度長達十多年,兇手一度逍遙法外,造成全城恐慌。

在雜文集《白色綿羊里的黑色綿羊》中,雙雪濤談及《平原上的摩西》中的出租車連環搶劫,就直接脫胎于「三八大案」。

雙雪濤清晰地記得,沈陽電視臺曾滾動播出五位嫌疑人的專訪,死刑前還曾有簡短采訪。這記憶是如此震撼,乃至于成年后,他一而再地跟朋友重述這個故事,「每次講的內容都不一樣,因為我總抑制不住自己去修改它。」

無獨有偶,鄭執對「三八大案」的新聞采訪記憶猶新,將一位罪犯「行刑前給兒子寫信」的細節,用到了《膽小鬼》的劇情里。主人公秦理作為「殺人犯的兒子」備受歧視,他的父親正是搶劫團伙的主犯,臨死前給兒子寫信。

06類型

這一批東北IP的創作共性,是以犯罪懸疑敘事為類型基底,再疊加作者氣質濃郁的嚴肅主題表達。

對于想要獲得市場認可的創作者來說,遵循某一故事類型的既定脈絡,本身就是能夠保障故事可讀性的「捷徑」。

《生吞》于2017年在ONE連載,以一段塵封十年的舊案重見天日為引子,采取雙線敘事結構,一條是青春校園往事,一條則是刑警追兇探案。鄭執曾在接受采訪時坦誠,他寫作這本書時正處于低谷期,三十而立,無名無利,迫切希望能夠獲得讀者,因此首先搭建起了一個類型化的故事框架。

在此之前,鄭執已經出版過幾本青春、家庭題材的小說,但直到《生吞》大火并賣出影視版權,才得以進入大眾視線。

這些80后、90后青年作家們在成長過程中,已經非常熟悉類型化文學與影視。

刁亦男的犯罪愛情片《白日焰火》曾拿到柏林金熊獎,講述一起碎尸案所引起的愛情救贖故事,2014年在國內上映。同年,雙雪濤在寫作《平原上的摩西》期間觀看此片,受到啟發。他彼時還沒有找到講述故事很好的方法和容器,在觀看這部電影時候,「發現了一種語法」。數年后,刁亦男又為電影、網劇版《平原上的摩西》擔任監制。

享有相似的母題,以至于意象和元素,東北故事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成為一種類型。往往發生在肅殺、寒冷的冬天,下崗潮、烈性犯罪組成故事的社會背景,出租車、鋼鐵廠等意象反復出現。

另一方面,類型化故事容易陷入元素雷同、審美疲勞的困境。《漫長的季節》制片人盧靜談道,這部劇最難的部分就在于「東北懸疑怎么創新」。《漫長的季節》原劇本名為《凜冬之刃》,盧靜、辛爽團隊接手后,決定將時間換到另一個季節,屬于東北的溫暖而明媚的秋天。

07生活化

對生活細節的呈現是這些作品的共性之一,這和作為IP來源的文學作品有著直接關聯。

《平原上的摩西》制片人齊康曾經提到,東北文藝復興的作品都帶有較強的個人生命體驗,非常真摯,能讀到普通人共同的時代記憶、成長感受。班宇的作品里時常出現對當時生活細節的具體描述,在《盤錦豹子》里他曾經細致地描寫其中的角色是如何自制電視天線。

《漫長的季節》融入了東北的喜劇元素,這是東北語言本身具有的魅力。作為東北人,辛爽希望呈現出與以往屏幕中不同的,更明媚的、積極的東北,觀眾用更輕松的狀態進入故事。

他用一年時間調整劇本,強化了劇本中有生活質感的部分,將其與懸疑犯罪做了平衡,并放大了一些人物。劇本給了結實的結構和語境,辛爽希望演員在其中有自己的發揮空間——有很多生活質感的片段,臺詞都是現場碰撞出來的。

在影視化改編中,這種對生活細節的展現可以跳出文字,以更多維的形式呈現給觀眾。在《漫長的季節》里,從一張沙發蓋布,到一對只有國企員工才可以憑票購買的搪瓷杯,大部分的道具都可以在過去的生活里找到蹤跡。同樣的時光回溯感在《平原上的摩西》里也可以感受到。

張大磊擅長生活流敘事,將固定的長鏡頭對準人物日常生活,展現每個人的狀態和命運因果,生活質感在他的作品中,更體現為一種氣息和氣味。

在類型表達下,對生活細節的展現也有利于形成一種具有強烈刺激的反差。《膽小鬼》的命案場景在第3集結尾才正式拋出,之前的劇情內容主要是四位主人公的生活日常,乍一看更像青春戀愛劇。

導演張曉波認為,懸疑青春是一體。因為青春的熱烈產生割裂,以后才會出現懸疑,才會出現案件。如果看不到青春的熱烈,這些殘酷就不存在。

08少年戀人

這一批東北題材創作者多為80后,在1990年代的下崗潮中,他們多處于少年時期,作為「子一代」見證了長輩的榮耀與衰落。

在他們日后的創作工作之中,少年視角以及其中的諸多情愫,便成為一種凝視的來源。也是這樣的視角,讓一些東北題材在描述那個人人不幸的時代時,具有了某種獨特的溫情,以至于具有些許青春文學的特征。

在網劇版《膽小鬼》的改編中,導演張曉波與編劇鄭執達成一致,相比做成硬核犯罪劇,更希望講述成長羈絆,不僅有戀情,更有友情,悲劇的源頭來自于兄弟的懦弱背叛。

在犯罪類型的大框架下,少年們純潔真摯的感情與人性之惡造成的宿命悲劇,形成強烈的反差。

拋開能夠提供奇情觀感的戲劇化場景,創作者們在關于青春的書寫中,都寄托了自身成長中難以釋懷的種種情緒:曖昧、憤怒、嫉妒、委屈、迷惘……正如鄭執所說,寫作后期更像是「寫成了一本日記」。

在雙雪濤的作品中,相似的元素重復出現:《平原上的摩西》中敘述了女孩李斐悲劇的人生,以及她與莊樹宿命般的羈絆;《天吾手記》中,年輕警察調查少女失蹤案,回憶起舊日的同窗歲月,最終指向女孩被父親性侵的悲劇;長篇小說《聾啞時代》更是徹底的90年代青春校園故事,表面上純潔的校園生活,對于少年人卻是壓抑和痛苦。

在《漫長的季節》中,少年王陽與少女沈墨的邂逅相識,同樣是全劇案件的推動引擎。不過伴隨著劇情展開,沈墨是作為「黑化」的復仇者、施暴者,形象層次有所突破。

王陽與沈墨戀情的篇幅占比并不大,他與沈墨姐弟之間的相處,后期也逐漸變成共患難的同伴之情。

實際上,在這些作品所體現的情感之中,可以歸納出某種共同性:那是在長期集體主義、榮譽感教育和中國北方傳統情感之中所合成的「仗義」或「情義」。

09父親

與子一代視角相對照,父一輩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,父親相比母親,成為東北題材作品的明顯標志。賈行家說,「我一直很偏執地記錄這些人,甚至到了他們自己都忘記自己的時候。」

黃平在《出東北記》的自序中寫道:那是一個混合著劣質二手煙和軍大衣氣味的寒夜,我似懂非懂地看著包括我父親在內的一群人,在潰敗中慷慨激昂,像一群殘兵最后的沖鋒。

同樣與這一批創作者的性別以及創作時的年紀有關,雙雪濤在《平原上的摩西》后記中寫道,他當時已為人父,在生活日常的包圍中,「把我那一點點激蕩之物,鑄在紙上,便是全部」。

董寶石在劇版《平原上的摩西》中塑造了父親莊德增一角。他表示之所以愿意接下這個角色,是因為愛讀雙雪濤、班宇這些「老鄉」們的小說,能夠找到那一代東北人共通的情緒。

莊德增是某一類東北父輩的代表,他是時代變革中的弄潮兒,是頭腦靈活的成功者,同時也是家庭的隱忍付出者,人到中年,卻感到落寞與孤獨。董寶石在演出時候,調動了成長經驗,他的父親曾靠靈活頭腦讓全家過上好日子,但也曾因為抉擇失敗,中年陷入低谷。

在短篇小說《大師》中,雙雪濤直接塑造了以父親為原型的棋癡。他的父親從小聰慧過人,但因為上山下鄉,一生都未得機會,成為俗世中的「失敗者」。

在虛構創作中,「兒子」們重新書寫父親的過往,也是理解自己,理解父親留在他們身上的印記。

無論是《膽小鬼》、《平原上的摩西》還是《漫長的季節》,年輕人的人生處境,背后都與上一代父輩種下的「因果」有關。兒子們往往反抗留在舊時榮耀和現實貧苦的父親,刻意選擇與其截然相反的人生方向。

作為60年代出生于沈陽的「東北父輩」,演員范偉說,王響讓他聯想起生活中非常熟悉的東北父親形象,有家庭責任,對老婆是大男子注意,對兒子則要強調正確性,「他這種偏執的、固守的這種觀念,其實害了他,也害了孩子,所以才導致后面的悲劇。」

下一代總要等到歲月沉淀后,才意識到父親并非一無是處,甚至還擁有某些不顯眼,但真正堪稱珍貴的品質。

制片人盧靜表示,《漫長的季節》最大的敘事創新,是選擇以「父輩」的視角來展開故事。三個落魄但又倔強、幽默、仗義的老頭兒,執拗地追兇到底,終于等到真相大白。「老年人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,有著很專注,很執著的那個勁兒,我覺得這是老年人身上獨有的屬性,是讓我很受打動的。」

10舊時代

東北題材所關注的發生在1990年代的下崗潮,是中國改革歷史上重要的一次「陣痛」,但至今缺乏較為完整的歷史講述,因此,諸多文藝作品發揮了對于那個時代的記錄作用。

雙雪濤的短篇《北方化為烏有》常被譽為一則東北老工業基地寓言,故事從兩位「北漂」的東北青年作者「撞題」展開:某個小說家根據十多年前父親在東北工廠遇害的懸案寫了一個開頭,但卻得知,一位東北女孩寫了非常相似的故事。

那個舊時代的「北方」,是小說中的核心意象。兩位青年寫作者,在異鄉談及往事,談及不復存在的故鄉。工廠倒閉,有人趁機作梗,傾吞國家財產,在乎公道的人在黑夜失聲,復仇者多年來不肯放棄……

結局到底如何?或許答案并不是最重要的,那本不是作者們最根本的動機所在。

借用導演辛爽常用的表達,懸案是「一把開膛破肚的手術刀」,誰死了,誰殺了誰,都是情節,而最重要的是切開一個時代的橫截面,看看歲月給不同的人留下了什么痕跡。

《北方化為烏有》中的「撞題」是對現實的照射。這一代東北作家、導演、音樂人們,生于80年代,成長于90年代,見證過時代的車輪如何改變父母輩們的生活,如何改變整座城市。

面對大時代的變化,無奈、渺小、痛苦,但是只能繼續向前的微小個體,成為他們共同偏好的人物形象。

「工廠完了,不但是工人完了,讓他們干什么去,最主要的是,北方沒有了,你明白吧,北方瓦解了。」《北方化為烏有》里,女孩對小說家說道。

值得注意的是,1990年代在中國東北所發生的一系列悲傷故事,與這個國家即將進入千禧年和全球化的興奮感幾乎前后發生,懷舊與憧憬的并存,使得人物與劇情的張力更加明顯。

在《膽小鬼》之中,不知道自己即將經歷殘酷青春的少年們,在新年的屋頂上點燃了煙花,想象著可能的未來;在《漫長的季節》之中,出生在工廠大院的王陽,想象著自己能走向外面的世界,并且成為一個詩人。

那首由班宇所作的詩傳遞出相似的質感,「打個響指吧,他說,讓我們打個共鳴的響指,遙遠的事物將被震碎,面前的人們此時尚不知情。」

二十年前,王響還意氣風發的時候,曾念過這首詩,當時他還完全不懂其中的含義,二十年后,他在意念之中揮手告訴過往的自己,「往前看,別回頭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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